会员风采

怀念我的父亲--刘良业

编者按:这篇文章,是河北省传统文化教育学会会长刘良业研究员创作的一篇怀念他父亲的文章。在文中,作者写出了与父亲那种生死相依、血浓于水的亲情,写出了自己艰辛成长的历程,写出了皖南如诗如画的风俗习惯,也写出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家风家教的传承。内容充实,描写细腻,感情真挚,是一篇难得的励志、教化好文章。

序:

自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就想写点东西纪念他。可是,每当到了提笔的时候,我的手就在颤抖,我的心就在哀痛,我的泪就在流,感情往往不能自己。所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字我也没有写出来。我的内心感到十分的歉疚,觉得对不起父亲。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感情表现得越来越强烈。于是,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强迫自己拿起那支久违的笔,努力写出一些文字。原想从自己儿时与父亲相处写起,一直写到年5月父亲去世。不料越写到后来,自己越就情不自己,乃至数次提笔,又数次搁笔。原因很简单: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时间的逐渐久远,随着和父亲生离死别时间的越来越长,自己心中的郁结和凄楚,就愈滚愈深、越来越重。不愿触动、更不敢面对那尘封多年、隐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感情。即使如此,每到夜深人静想起父亲的时候,每到清明节祭祀祖宗的时候,每到父亲忌日的时候,每到春节回家祭拜、临走辞别父亲墓的时候,自己就情不自禁,泣不成声:觉得不把自己和父亲之间的事情写完,就无法向父亲交代,更愧对父亲——对不住父亲在天之灵。所以,不得已,又强迫自己拿起那支沉重的笔,时断时续,竭力述写,前后共二十余载(、10、25~、11、0),增删百次,终于完成了以下这些文字。

(一)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好像一向很忙,一直很少和我们在一起。他几乎都在乡下工作,很少有时间回来。即使有事偶尔回来一两次,也是来去匆匆。有时甚至是我们睡觉以后。因此,我们难得见他一面,和他相聚一次。那时我还不懂得父亲,也不关心父亲所做的事,只管有饭吃,有衣穿,白天玩好,晚上睡好,有事找母亲,其它的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年年底,经过长期的在外漂泊,我们终于回到了父亲的出生地——昭潭,从此在这里定居了。随后父亲的工作也从外地调回。不过,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清闲,相反变得更加忙碌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不久我上学了。开始是在家里的旁边读小学,后来进了初中。碰巧父亲单位就在学校的旁边,我便住在父亲那里。原来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和父亲天天在一起了。可是,等我住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仅仅是一个梦想:除了月底开会父亲回来一次以外,其余时间他吃住都在乡下,我依然难以见到他。每次父亲从乡下赶回开会,我都感到他很劳累、很疲惫,便劝他留下来,歇息几天。他总是从不正面回答我,只是反复嘱咐我要好好读书。看着我顾盼的样子,他似乎于心不忍,但欲言又止,仿佛有话又不便对我说似的,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叹息几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非常地迷惑。于是,便去问母亲。开始母亲也不回答,后来禁不住我反复地问,母亲叹息说:“你没有看见家里十一口人吃饭吗?这得全靠你父亲。支撑这个家很不容易啊!”看着母亲无奈的神情,想起父亲疲惫的身影,我似乎懂得了父亲的一片苦心,决心好好读书,报答父亲对我的一片希望之情。残酷的现实最能教育人、警醒人。母亲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有一年,将近春节的时候,家里终于断了炊。父亲到生产队里去领米,结果家里的口粮早已用完,且又大幅超支,按规定不能领取。父亲没有办法,只得挑着空米箩(南方用竹编制的一种盛米工具)失望而归。看着人家热火朝天地过年,望着自己家中空空的米缸和一群等着饭吃、尚未懂事的儿女,父亲心如刀绞,默默坐在老屋的那条老凳上,好久、好久没有说话。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吧,父亲下决心给我们读书,希望我们长大后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他的决心很快化为行动:我的几个弟弟和妹妹先后都上学了。为了供我们上学,他省吃俭用,干了一辈子财税工作,但他从没有奢侈过。在我记忆里,他从没有穿过一身好衣,到餐馆吃过一顿好饭。他没有为自己买过手表,甚至冬天连袜子也舍不得买了穿。有时外出回来,食堂里饭吃过了,他竟然就饿着肚子。常年总是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灰色旧衬衫和一双旧得发黄的老解放鞋,他把他的全部所得都用在我们的学业上。为了省钱,为了得到更多一点补助,他极少回家,来去匆匆。很快他的身体就被拖垮了:他患上了严重的气管炎。每到冬天,日夜咳嗽不止。但是,为了我们,他还是默默地、苦苦地支撑着;为了节省开支,医院看过一次病;为了不影响我们学习,他从未向我们提起过,更没有抱怨过。正是父亲承担了全部的生活重担,使得我能安下心来学习,年,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东流中学。全家人都非常高兴,父亲更是欣喜无比。因为东流中学离我家甚远,加上我独自又没有出过远门,父亲放心不下,便决定亲自送我。走的那天,全家人都起得很早,父亲则是半夜就起床了。一来他要给我检查行李,看是否落下东西;二来他担心去晚了赶不上车(那时客车很少,一天仅上午几班)。临走的时候,父亲特意让大哥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封鞭炮,要鸣鞭为我送行。我知道家里的困难,赶紧对父亲说:“还是不要放了吧,把它留下来送人。”父亲说:“没关系。放吧,图个喜庆。”在父亲的坚持下,最后鞭炮还是放了。果不出父亲所料,等我们走完七八里路,赶到永丰车站的时候(这只是一个临时客车停靠点,其实什么也没有),那里早已站了一大堆人。过了很长时间,一辆又旧又破的小中巴慢腾腾开了过来。等打开车门一看,里面挤满了人。车主见人多,一边吆喝着大家上车,一边吆喝着人们把各自的包裹放在车顶上。没有办法,父亲只得往上送。由于人多,包裹重,父亲体力又不济,加上他患有严重的气管炎,车梯又陡,因此爬起来十分吃力。只见他一手抓住扶梯,一手攥紧包裹,努力地、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上攀。每前进一步,他都大口大口喘息着,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冒出。几次我都看见他在扶梯上摇了摇,但结果他还是挺住了。最后,他使尽全力,终于把包裹扔在车顶上。“好——了,好——了,上去了,上去了。”他趴在扶梯上,面带喜色而又气喘吁吁地说。看到父亲那痛苦而又故作轻松的样子,我的心绷紧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但怕父亲看见,只好努力制止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他下来叫我上车的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赶紧把毛巾递过去。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我说:“不要紧。走,上车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了车,但车上的情形似乎更为糟糕。本来只能容下二十几人的小中巴,里面居然挤进了四五十人!座位自然轮不上我们,可是连站的地方也没有,我们只好踮着脚相互靠着。在这温度高达三十几度的炎热夏季里,汗味、腥味、臭味一起从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我们只得捂住鼻子——紧紧地捂着,任凭车子摇晃也不松手。好在我们四周都有“人墙”,因此,一路还算“平安”。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总算到了东至县城。然后换车,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驶,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流镇东流中学。我们走进校门,见两边都是房子,又看见有许多老师和家长模样的人出入,便断定学校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父亲遂去寻找报名处,为我办理入学手续,尽快把我安顿好,以便第二天上午他能返回。不料这里仅仅是一个住宿区,办公地点在学校的后半部,距离这里还很有一段路程。因此,整整一中午,父亲也没有找到,午饭也没法去吃。父亲又急又饿又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放开嗓子呼喊我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可是,喊了半天,父亲的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用。后来,还是一位好心人告诉父亲:“往后找去吧,报名处在那里。”按照他的指点,父亲找到了报名处,为我办好了入学手续。到了晚餐时间,父亲带我去买饭。食堂里秩序很混乱,人多窗口少。为了争抢一个窗口,一群学生往往挤在一起,有时还打将起来,饭菜泼得到处都是。我们只好站在远处等着,待人散去,才上前买了点饭菜,胡乱吃完了事。由于学校不供应热水,我们只好到校外去买水喝;回来后,又不得不到近百米深的水井去取水洗(因为学校水塔坏了,不能供应凉水)。晚上,为了省钱,父亲便和我睡在一起。一张单人床,一个枕头,一床被子,炎热天气,两人挤在一起,其难受程度可想而知!但是,由于旅途劳累,我们还是很快入睡了。不久,就被一阵痒痛所惊醒。我们睁眼一看,发现了大量的蚊子和虱子。父亲赶紧起来驱打,我也在旁边帮忙。可是,一群蚊子和虱子刚赶走,另外一群很快又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学校靠近江边、地面潮湿、寝室长期没有人打扫的缘故),我们只好不停地拍打。忽然,我感到非常地疲惫和困乏,身子一歪,眼睛一闭,就不知不觉地躺下睡着了。在梦中,我似乎再也没有感到痒痛,只觉得睡得十分香甜、舒畅。第二天清晨,我睁眼一看,父亲两眼通红,一边咳嗽,一边拿着我从家里带来的练习本,正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扑打蚊子和驱赶虱子呢!“父亲,您一个晚上又没睡觉?”我翻身起来,惊问。“哦?睡好了?”他转过身,看见我吃惊的样子,忙回答说:“咳嗽,睡不着。”过了一会,他忧郁地对我说:“看来这里的条件也很艰苦!”吃过早饭,父亲带我上街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他见一切都办妥了,便决定启程回家。在我送他去车站的路上,他反复叮咛我:要努力学习,不要贪玩,不要闯祸,家里贫穷,经不起折腾。又说,你一人出门在外,一要学会独立生活,照顾好自己;二要学会与他人相处;三要学会独自处理事件能力。然后又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解一些处理生活琐事技巧,最后他担心而又叹息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离家远、条件太艰苦了。”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们很快到了车站。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我的心忽然紧张起来。这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但是,为了不增加父亲的烦恼和担心,在临别时,我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努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父亲,您走吧。”父亲爱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上车。他找了一个靠窗子的座位坐下来,目的是想和我多说一句话,多看我一眼。其实,经过一天的亲身实践,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这样一个艰苦环境里,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从未远离过自己、又无亲无友的孩子来说,这将面临着一个多么大的挑战!但是,为了我的学业,为了我的前途,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把他的忧郁和担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为此,他不断告诫我:有事给他写信。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来,从口袋里倒出仅剩的二元钱,连忙跑下车来,不由分说地塞在我手里:“拿着,万一不够要用。”我知道这是他回家仅有的路费,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他解释说:“到县城就有办法了,我可以到熟人那里去借,或者乘便车回去。”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车主见人已满,便鸣起了汽笛,随后车子就徐徐移动,我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此时,父亲不停地向我挥手,意思是让我回去。虽然我也懂得父亲的意思,但此刻,我却不愿离开,愿意多送他一程。我也举起手,拼命地向他挥动。等车子掉头向东、跑出了一段距离,他转过身来,仍看见我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满脸茫然地挥手时,他触景伤怀,几乎情不自禁。为了不影响我情绪,他赶紧低下头,哽咽地说了句:“有事给我来信,”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看到父亲难过的样子,我也禁不住伤感起来。当看到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中的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从此,我远离了父母,远离了亲友,开始了我独立生活时期,也开始了与父亲用书信交往的历史。每到月底,无论多忙,父亲都必给我写一封信,询问我一月来生活与学习情况;并把家里的近期情况告诉我——以免我想家。同时把我下个月生活费一并邮寄过来。我也按照父亲的要求,准时回信,一一作答。以后渐渐就成了惯例。在东流读书几年时间里,父亲和我都自觉遵守这个不成文的惯例,我从来都不敢破坏,父亲也从不破坏。通过和父亲的书信交往,我渐渐地懂得了父亲,知道父亲身上肩负的重担。因此,无论我在学校有多少困难、多大困难,只要我能挺住,我都咬紧牙关挺着,从不向父亲提起。为了减轻父亲身上的经济压力,在东流中学读书几年时间里,我都是按计划吃饭,按计划开支,从不敢乱花一分钱。为了不辜负父亲对我的希望,早日考取大学,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因此,我的成绩也渐渐好起来。经过几年的艰辛努力,7年,我终于考上了池州师范专科学校,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吃皇粮族”中一员了。父亲很高兴,认为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因此,他决定设宴庆贺。那时,我那古老、贫穷而又偏僻的小山村,上学人少,上大学的人更少。这次我考上的池州师专,虽不是十分有名气的大学,但是,由于我是村里第一个正式考取的(前虽有一个,但是委培的),因此,备受村里和亲朋好友们重视。父亲的决定,无疑也得到了他们的鼓励和响应。我听说这件事,赶紧来劝阻父亲:“这次考取的学校不太好,也并非我所愿;能否复习一年,争取考一个好的大学,到那时再庆贺也不迟。现在设宴庆贺恐怕影响不好。”父亲听完,脸色渐渐暗起来,“复读是可以的,只是你的档案哪里去拿?不然,我就拿一些钱给你,让你把档案取回来复读,如何?”亲友们听说这件事,纷纷过来劝我:“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考中了,有了一个饭碗就很不错了,还挑什么学校?况且你父亲负担也够重了,这么一个大家庭,还有四个读书的(另外还有我三个弟弟),多么不容易啊!你还是先去读吧,等你出来了,考什么不行?!”一听到父亲身上的负担,我顿感沉重起来:虽然这次高考自己考得不好,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但现在条件有限,也只能如此而已了。想到这,我自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我考取后,前来庆贺的亲朋好友不断,父亲特地设宴款待;乡里、村里也破例送了电影。记得我临走前一天晚上,两台放映机,在我家屋前屋后同时开放。同乡、同族中许多同龄人都羡慕我,前来庆贺的亲朋好友也不断向父亲夸奖我,父亲也觉得脸上有了光,满心充满了喜悦。而我呢,觉得自己考了不好,有负父亲和亲朋好友的希望,只好躲在墙角一隅,默默反思着我这次高考不理想的原因……上学的日子很快到来。与前次到东流上学相比,这次却“风光”得多。一是父亲特地办了喜酒,亲朋好友、全村上下都知道了;二是临走时,同乡亲友们自愿组成了“十班”(即临时组织起来的打锣、敲鼓、弹唱队伍。家乡习俗:只要有重大红白喜事,同乡亲友们都要组织十班以示庆贺或哀悼),一路十里相送。记得那天,天还没有亮,父亲、母亲和全家人都起床了,同乡送行的亲友也来了。大家匆匆吃过早饭,就把我的行李安排妥当,又拿上锣鼓,等父亲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系在竹篙上的、长长的送行鞭炮一响,锣鼓随即也敲起来;一些亲朋好友等我走出大门口,就赶紧过来给我“披红”(即把红被心披在身上。在家乡,这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在家乡亲朋好友的欢呼声中,父亲让我绕家乡一圈。每到一处,乡亲们都鸣鞭相迎,有的还“披红”。来到祠堂(也就是专门祭祀祖宗的地方),亲朋好友都聚集到那里,此时锣声、鼓声、鞭炮声早已响成一片。父亲特地让我向上鞠了三个躬,以表示对祖宗的敬意和怀念;又让我向四周的亲朋好友鞠躬,以表示对他们由衷的感谢。这时,最忙的当然要算是父亲了。他既要照料亲朋好友,又要照料“十班”,还要照料我,一路上,忙得不亦乐乎。其实,早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就反复思想、反复计算、反复询问我,唯恐落下什么东西。最后终于收拾了满满一箱子。临行时,他把这只箱子郑重地交给了帮忙人,嘱托他一路带好,上车时再亲手交给他。欢送的队伍颇为壮观,因为一路上都有亲朋好友加入。也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一面称赞父亲的坚强决心,一面盛赞我的刻苦好学。在一片锣鼓声和称赞声中,不知不觉到了昭潭车站。父亲和我便一一与亲朋好友们握手道别,感谢他们的热情相送和真诚祝福。最后,还是车主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二位先上车,大家还是回去吧。”车上,父亲告诉我:原本他没有时间来,想让二哥代他送我;但他又考虑到我路途遥远,家里无法照料;在一个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放心不下,所以还是推辞了其它事,前来送我。他说:“一来可以让全家人放心;二来可以随机应变——看缺什么就买什么。”车子一路还算顺利,到东至转车,下午三时左右就到了池州,然后换乘学校接站车。到校后,在学生会帮助下,我很快办完了报名、交费、买饭票、住宿等事项。父亲看到我们八人住一间房,房间也比较宽敞、明亮,同学之间很要好、很团结,食堂伙食也不错,他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自己一颗悬挂的心终于落地!忽然,他发现寝室八位同学,除我以外都有皮鞋。他不愿让我受委屈,于是,当机立断,决定给我买一双皮鞋。其实,那时我虽对皮鞋早已“心向神往”,但一想到家里的境况,父亲的负担,这“非份之想”也早就熄灭了。这次,虽然父亲主动提出来,我还是推辞了一番,但父亲坚决地说:“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说了。”第二天,吃过早饭,父亲便领我到沿街商店寻找适合我的皮鞋。每到一处,他都亲自察看——看颜色,看质量,看厂家,看大小……最后,终于在一家鞋店买了一双黑色的三接头皮鞋。父亲很高兴,认为价格不贵,质量甚好,颜色也不错。我也很满意。从鞋店出来,我们就找地摊打底(即给鞋底钉铁块。那时给鞋底钉铁块是一种时尚。一是防鞋底磨损;二是据说走起来声响大,有气势)。果然父亲好眼力,在地摊打底时,因为是真皮,摊主使尽了全力才把铁块钉进去。后来,事实也证明:这的确是一双好皮鞋。它不仅伴随我读完了两年师专生活,还一直伴随我走上工作岗位——东至县青山中学。在青山中学四年里,我一直穿着它。后来,我考取了研究生,为了跟上时代“潮流”,我才忍痛让它“退休”在家,但那双皮鞋也没有坏。记得父亲在世时,还一直收藏着。每次我回家时,偶尔还能看见父亲拿出来穿穿。后来父亲去世了,人多事杂,无人管理,这双皮鞋竟不知去向。办完这一切,父亲便要启程回家。学校距离汽车站还有一段路程。因为路程不长,我便决定送父亲走过去。一路上,父亲谈笑风生,显得很高兴,很轻松,全没有分别的意思。到了车上,父亲才露出别离的情绪,但这次却与上次东流分别大不相同,是别离中带有欢快,虽然也带有一丝担心——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其时,我已二十多岁,早已长大成人,况且经过东流几年磨炼,大不必担心了。然而,对于这一切,父亲似乎熟视无睹,对他常年在外、不断长大的儿子,他似乎永远充满了担心——即使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两年的师专生活很快就过去了。不久我就在家里等待“分配”。为了能“分”到一个好单位,我便要求父亲给我“走关系”。父亲虽知其中利害,却素来不通此道,听完我的要求后,一脸茫然。但在我反复要求下,父亲还是答应了。那天,父亲和我很早就起床了,目的是为了便于尽快赶到县城。临行前,望着父亲两手空空,我赶紧提醒道:“父亲,是不是买点……”“不用了,到县里再说。”父亲满怀信心地说。见父亲这样,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大约父亲在县城早就准备好了吧,我又何必多操心呢?家乡距离县城一百多华里,我们依然在永丰车站上车,临近中午就到了(那时路况差、车速慢)。父亲顾不上吃饭,便忙着带我去找人。我心里很茫然,但又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便只好在父亲后面跟着。不久,就到了一家单位办公室门前。只见门微开着,父亲便轻轻地敲了一下。得到允许后,我们推门进去。只见办公桌前端坐一人,个头不高,皮肤白净,微胖,年龄大约四十多岁。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穿着一件浅蓝色休闲裤。父亲便赶紧上前打招呼。那人倒也很和蔼,亦微微倾身颔首。落座后,父亲对我作了简单介绍以后,然后直奔话题:“他今年毕业,也想……”“啊,啊,”那人轻轻干咳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了父亲的来意,忙打断父亲的说话,“关于这个问题吗,我看你是不是去人事科,与他们协商协商,研究研究。”父亲如获“圣旨”,赶紧起身说:“您说得是。我这就去找。那我就不打搅您了。”“好,好,”那人微笑着说:“那我就不送了。”我们转身来到人事科。在那里,父亲找到了一位个子细长而被他人称作“科长”的男子。他正在读报,看见我们,满脸茫然,一动不动,“有事吗?”好一会,才发话问道。父亲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他皱了皱眉,忽然抬起手,指着我:“你派遣证开到……”“县教育局。”我赶紧回答。“那你们先找县教育局吧。”“那好,那好。”父亲赶紧说:“谢谢您,科长。那我们走了。”“好吧”,“科长”懒洋洋地应答了一句。以后,我虽不明白“走后门”的奥妙,但也深知“后门”难走,也理解了父亲为难之处。从此我再也没有勉强过父亲给我“走后门”了。经过这次“走后门”,我深知:一切也就这样了。果不其然,也就是我毕业两个月以后,亦即9年8月1日,在他人几乎都拿到调令以后,我终于拿到了久违的调令,被分配到偏僻而且离家甚远的一所乡中——青山中学。那天我是上午拿到调令的。调令要求我当天报到。由于学校距离我家还有二十多华里山路,一天仅有的一趟班车也早已开走,加上自己又不会骑自行车,没有办法,父亲只好让二哥骑车送我(那时农村很少有自行车,会骑的人不多)。途中,电闪雷鸣,天降暴雨,我们冒雨前往,沿途山路,高低起伏,崎岖不平,一路辛苦,可想而知!当我们赶到学校时,已是中午时分。学校教导处的一位老师在他家接待了我们(学校没有办公室)。与他交谈一会后,又见过校长。校长倒很客气,说事先他并不知道我要来,这里条件艰苦,请多包涵等许多客气话。完毕,便让我回家取行李,第二天(亦即9月1日)正式上班。从此,我便开始了我人生中四年教学生涯。四年教学的艰辛历程,教会了我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在父亲的鼓励和支持下,我先参加了自学考试,年,我终于考取了我盼望已久的河北大学研究生。望着这片曾使我痛苦、欢乐的热土地,我内心充满了惆怅。临行前,我久久地凝视着这片热土地,默默无语,我知道:这一去,将是永不复返了。父亲得知我考取了研究生,喜悦之情无以形容。此时,父亲已退休在家,他和母亲商量,决定设宴隆重庆贺。理由正如父亲所说:“祖上还没有过这样的好事。”父亲把决定通知了我,我表示了异议:一来家庭经济困难;二来父亲年事已高,而且善于操办外事的二哥又远在新疆,家中无人操持。父亲和全家人都反对,认为:这是他人想办都办不到的好事,我们为什么不办呢?我也没有办法,更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父亲,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记得那次规模比较大。隔前几天,我就去接人。一方面表示谢意,另一方面表示敬意。开宴那天(也就是我走前那一天,即年9月5日),鼓锣齐鸣,热闹喧天。在父亲的精心安排下,确实另有一番景象。临行前,依然是在一片鞭炮声和一片祝福声中,绕家乡一周。然后缓缓向大道走去。一路上,锣鼓声响,鞭炮齐鸣。一时送别的,迎接的,看热闹的,一齐涌来,使送别的队伍更加壮观。为了照顾好客人和我,父亲一路上十分辛苦。到了昭潭车站,因为天气热,父亲便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仅剩的几元钱,买雪糕给乡亲们吃。由于送行的人很多,加上雪糕又贵,父亲的钱显然不够,我便拿出上学钱赶紧凑上。完毕,考虑到亲友们家中还有很多农活要干,父亲便劝他们回去,并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送走家乡亲朋好友,剩下父亲、母亲和家里兄弟姐妹几个人了。这时,父亲的神色很黯然。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再也不能像上两次那样一直把我护送到校。因为年岁不饶人,父亲毕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加上这段时间忙于招待客人,忙于张罗我走之事,连日的辛劳,又得不到休息,实际上早就力不从心了。但是,为了我走时能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他还是苦苦地支撑着、忍受着。况且来回开销也很大(学校距离我家有三千多华里),家里也无力承担这笔费用;我本人虽工作四年,但由于年年考试,经常在五六百里两地来回奔走,加上当时薪水极低,自己读研还得靠他人资助,更不用说承担这笔费用了。所以,此时,父亲和我,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虽然我也想家里有一位亲人能送我,一来自己长期在乡下工作,几乎没有出过这样远门;二来旅程长,途中需要人帮助照料;三来途中需要多次换车,很不方便;四来自己上次复试时,途遇“路匪”的事,至今还心有余悸。但是,想到家里的困难,想到父亲的身体,我还是坚定地说:“您们还是回家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对他们挥了挥手,随着汽笛声起,我便开始了远离父亲、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在北方独自谋生时期……

(二)

自我读研以后,父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因为长期艰苦的生活环境,沉重的家庭负担,加上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父亲开始有些支持不住了。大约就在我走后的两个多月,忽然有一天,父亲竟大口大口地吐血,乃至昏迷。全家人大惊失色,手慌医院。医院离家不远,父亲得到了及时的抢救,终于转危为安。不过,这一次,从不住院、与疾病斗争了大半辈子的坚强父亲,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经过这次大病以后,父亲的身体消瘦了许多,精神也远比不上以前,气管炎转成了咳喘病,而且咳嗽也变得更厉害了。每到冬天,就整天整夜地咳个不停。但是,为了不影响我学习,父亲从不把他身体的真实情况、也从不让其他亲人把他身体的真实情况、尤其是这次吐血住院的事情告诉我。每月他给我来信时,还总是说他“身体很好”,“切勿挂念”,嘱咐我要好好学习、早日成才之类,等等。而我,由于年轻,竟不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就轻易地相信了。直到4年春节回家时,我发现父亲身体大不如前,问及母亲时,母亲才偷偷地告诉了我!6年7月,三年仅靠国家一点助学金补助、生活艰难的我,研究生终于如期毕业,最后留到远离家乡的石家庄工作。那时单位没有房子,我又刚毕业,工资又低,无钱租房,只得寄住在乡下——一住就是一年多。北方冬天冷,房子须生煤气取暖(乡下条件差,没有安装暖气)。由于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一直烧的是柴火,从来没有用过煤气,特别是对煤气中毒缺乏基本而足够的认识,加上房子年久失修,排气孔道堵住了,空气不流通。终于有一天中午,我一觉醒来,感觉浑身无力,身体十分的难受。我挣扎着爬起来,但此时已身不由己,刚想起来,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如此几次,最后,我终于艰难地爬出了房门,被人救起,才知道是煤气中毒的缘故。唉!如果那天的事发生在晚上,或者白天家里没人,其后果真不敢设想!父亲知道我从小就有不在亲友家留宿的习惯,知道我这个决定肯定是迫不得已之举,况且又在北方,很不放心,便经常来信询问。为了不给多病的父亲增加压力,父亲每次来信询问时,我总是回信说“很平安”、“住宿条件很好”、“请勿担心”之类的话。直到父亲去世,我煤气中毒这件事情,我也从未向父亲和其他亲人提起过。就在我即将上班之际(当时还没有正式上班),忽然接到单位几经周折打来的电话,说我老家发来加急电报,内容大意说我父亲病危,要我火速赶往家中,否则就有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了。我大吃一惊,也来不及收拾,匆匆向单位请了假,就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一路上,想起父亲对我的关爱,想起这几年来父亲被疾病折磨的痛苦,不禁潸然泪下。第二天,医院,在那里见到了久病的父亲。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见了我,还问我累不累,沿途人多不多,还嘱咐我要好好休息,不要累着了……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脸庞,虚弱的身子,我不禁感到一股莫名的辛酸……医院服侍了父亲几天,父亲见我们都在他身旁(那时在外面打工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接到加急电报,陆续赶回来了),心情便好了许多,身体康复得也很快。我呢?见父亲身体转危为安,加上单位几次电话催促,不得已,等父亲出院、回家安顿好以后,又只好含泪离开父亲,匆匆赶回北方。从此以后,父亲的身体再也挺不住了——每年,父亲至少都得住院两次,而且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因此,初到北方工作那几年,每年春节期间回家,我绝医院里陪父亲度过。那时所幸的是公费医疗,且可先由单位垫付住院费用,然后出院再结账。虽说还有一些药品不能报销,但是其中绝大部分经主治医生开具用药证明、主管领导批示后,都能按一定的比例报账。这对诸如我们这个绝对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帮了一个很大的忙。然而,即使就是那很小一部分不能报销的医疗费,也成了我家一笔沉重的负担,成了压在父亲心上一块沉重的石头。后来医疗改革:住院时,不让单位先出钱,需要自己先垫支。但是,由于家里太穷,父亲住院时间又长,用药量大,加上有些医生的不道德行为——明明可以用几块钱的药,医院效益,偏偏改用几十元甚至几百元的药。家里根本无法事先拿出那么多的钱垫付。为此,吓得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住院,有病只好硬扛着、硬顶着,以致他的病情时好时坏,越来越重。记得有一次,父亲实在顶不住了,只好到昭潭住院。由于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加上医生水平也亟待提高,父亲的病情重,不久医院。医院离家远,再也无法像原来住院那样,家里一日三餐送饭。为了省钱,父亲和前去服侍他的大哥一天只吃两顿。有时吃剩下了,就留着下餐吃。因为没有冰箱,有的食物都变质了,父亲也舍不得丢弃……夜里呢?如果病人少,多出床位,大哥便在空出的床位上睡一会儿;其余时间,大哥便只能坐在小马扎上,伏在父亲的病床边将就一晚。即使如此勉强的生活,家里也无法维持。因此,筹钱便成了我们全家人最重要、最迫切、最艰巨的任务。因为父亲是“老病号”,住院时间又长、次数又多,亲戚朋友见了都回避——而且,说实话,那时亲戚朋友也不富余,哪里有钱借给我们呢?没有办法,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到父亲单位去借款,但是,一次、两次还勉强可以,时间长了,得到的答复不是“领导不在”,就是“领导开会去了”或者“领导出差了”之类的话——再也借不出钱来。我们也深知领导的难处,不便再说什么;万般无奈,父亲只好强行拖着病体出院……

(三)

然而,父亲就是凭着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凭着他坚定的人生信念,在母亲和兄弟姐妹的精心照料下,竟再次创造奇迹,顽强地活了过来……8年正月初一,我的孩子出生。那时,我正在家里陪父亲过春节。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连夜帮我打理好路上用品,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催促我马上启程。没有办法,刚刚回家才几天的我,在父母亲和其他亲人依依不舍地送别中,又冒着严寒,背着几件行李,匆匆踏上北上之路。从此,我每次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又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对我的孩子——他的孙女问寒问暖,关心备至。反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并希望我们在空闲时把孩子带回家,给他看看。遗憾的是,那时我刚工作不久,经济严重困难,加上那时火车少,速度慢,车票极为难买。每次回家时,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站着,而且一站就是三十多个小时。因此,直到父亲去世,我也未将孩子带回家,让他见上一面。等我将孩子带回家的时候,父亲的墓上早已是小草青青。此时此刻,我们肃立在父亲的墓前,才深深领味到古人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面对着这个今生今世对我恩重如山的亲人、而现在却是一抔黄土时,我早已是泣不成声了。9年春节,按照习惯,我依然还是腊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我们家乡过小年的日子,我如期从石家庄出发。因为人多,到火车站排了几天队,都没有买上票。家乡风俗:腊月二十七过大年。父亲历来就重视这一天——平时无论在哪里,有多忙,但这一天务必赶回。为了赶上这个日子,我绞尽脑汁,发动一切力量,终于找到一个火车站站台上卖食品的人员,把我带进站,届时硬是把我从火车窗口“塞”了进去。等我回到家里,父亲没有看到他的孙女,很是失望;我赶紧安慰他说:“争取明天春节再带她回来吧。”“是啊,一定要带孩子回来认祖归宗。”父亲认真地说。可惜那时我还年轻,还不懂得父亲话的真正含义,直到后来,在现实中,我才深深地明白了父亲的远见卓识。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年春节回家的人更多,火车票更难买——那时只能提前三天买。提前一个月,我就遍找“关系”,因为途中要转几次车,结果不是这段路没买上,就是那段路没买到。考虑到孩子太小,春节人流多,特别拥挤——个别地方甚至发生挤死人的悲剧。加上妻子单位从来就请不到假,自己孤身一人作长途旅行,若带上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那危险性可想而知!我百思无计,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一人回家。当父亲又没有看见他期盼已久的孙女时,一脸失落——他也知道买票的艰难,知道外出长途旅行的艰辛,知道没有钱就不好办事的苦楚,因此,我刚开口要解释,父亲就冲我摆了摆手,重重叹息了两声……一连两年都没有见到他思念的孙女,父亲很是牵挂。另外,自我到石家庄工作后,也已经三年多了。虽然我每年回家或者在电话中都说“自己很好,孩子很好”之类话,但父亲还是相信眼见为实,特别是连续两年都没有见到我的孩子,父亲的挂念更为迫切。于是,父亲决定和母亲一道,在这年“五一”后亲自来石家庄看望。由于石家庄距离首都北京不远,父亲还决定抵达后,带辛劳一辈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去一趟北京,逛一逛这个充满神奇的“皇城”——那是他们几代人心向神往的地方。其实,父亲做出这个决定,是需要巨大勇气的。自从6年以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近两年来,他咳喘病常犯,有时还咳血,隔三差五就要住院,就要接受那漫长而又痛苦的治疗。更何况要到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当然知道,作这样长途旅行,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万万不能的。因此,春节过后,天气稍微转暖,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养足精力,为远行北方做好准备。为了节省一点可怜的费用,在大哥的陪同下,父亲坚持步行到几里路之外的昭潭加油站——那里临时增加了一个客车停靠点。他们乘早班车到县客车站,医院。在大哥的帮助下,信心满满的父亲,很快就办好了一切住院手续。父亲住院以后,主治医生开始给他做全面检查。考虑到父亲的急切心情,主治医生便给父亲整天输入大剂量营养液和服用大剂量西药。在主治医生看来:父亲身体差,需要消炎和补充大量营养。那时父亲才68岁,年龄并不算大,开始他还能行走、吃饭、用药等之类,生活自理完全没有问题。不幸的是,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父亲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坏,一天比一天恶化。渐渐地,就不行了,后来连行动都不能自如了——终于有一天,父亲大小便失禁,昏迷过去。大哥赶紧去找来主治医生,说明病情的严重性,恳请他尽快想办法救治父亲:如果实在不行,就转院,或者请省、市医院专家前来会诊。“你父亲年纪大了,器官都老化了,我给你父亲做了所有检查,医院最好的药,剂量用得也很大,但也无济于事。”主治医生脸呈难色:“可是转院、请专家会诊,也需要经过你父亲单位批准啊。”大哥一听只要“批准”,父亲就可以转院治病——这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实诚庄稼人,居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气,竟多次去父亲单位请示——但结果都是失望而归。就这样,一拖再拖,父亲的病,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越来越严重。年4月20日,我接到家里电话,说父亲病情严重,要我做好回家准备——我大惊失色:之前我还在做美梦,准备迎接父亲、母亲来石家庄过五一节呢!没想到……25日下午,家中再来急电,告知父亲已经病危——我惊慌不已,立即向火车站赶去。但由于那时火车少,最后才好不容易买到一张第二天下午去衡水转车的火车票。没有办法,我只能在煎熬中苦苦等待,第二天来到衡水。几经周折,终于在第三天(即27日)中午抵达东至县城。当我心医院父亲病房时,父亲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弥留状态。家里兄弟姐妹们,除了三哥在温州打工没有联系上外,其他人都从四面八方紧急赶回来了——悲痛欲绝地静静守候在父亲的身旁。我赶紧上前喊叫父亲,但这次任凭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哭喊,父亲全然不醒,只是偶尔发出时断时续的呻吟声。我见父亲如此痛苦,不禁心如刀绞。为了挽救父亲生命,我与二哥、二弟一起找到主治医生,再次请求专家紧急会诊。主治医生见我们都来了,头也不抬,答复的还是那句老话:你父亲的器官早已老化、已经无药可救。最后,在我们的坚持下,他答应了我们会诊的请求,但前提依然是:必须得到父亲单位的批准。随后,我与二弟急紧去父亲单位。由于父亲是一个老病号,在单位早已成了……因此,这次我们去,结果跟原来大哥去时得到的答复一样。那时我们还年轻,还不懂世事,去时总是两手空空,有时说话也不太注意,总是打搅人家、麻烦人家,一次,两次,三次……现在想来,他们也够仁至义尽了;可我们总是这样,也难怪他们如此……不过,父亲凭着惊人的意志,面对死神,他还是顽强地坚持着、挣扎着……最宝贵的抢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度日如年地等着,不断地打电话询问父亲单位,但得到的回复坚定如旧。最后一次,就在我和六弟再去做努力的时候,还在途中,就收到二哥用BP机发来的信息,说父亲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回去,否则就有可能见不着了。我们惊慌不已,赶紧往父亲病房里冲,进房一看:父亲已经气如游丝,微微呻吟,生命悬在一线之间。我强忍着悲痛,绝望地望着与死神作最后挣扎的父亲。大弟弟见他嘴唇干燥,便上前拿起勺子,盛了一点点水,轻轻地滴在他唇上。但他嘴没有动,喘息也慢慢停止了——我以为他是想歇一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父亲竟没有张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时间永远定格在年4月27日14时50分。此时,我们都静默肃立在他身边,任凭泪水长流,送他一路远行。为了安置还在家中的母亲以及告知亲友,大家决定先让大弟、小弟和妹妹等先回,我和大哥、二哥、大姐和二弟负责送父亲回家。医院事情后,是日16时0分,我们临时找了一辆中型卡车,在后面车斗里铺上一床被子,把父亲轻轻抬上去——我万万没想到,父亲辛苦劳累一生,走时竟然还是如此寒酸和凄惨。望着躺在卡车上骨瘦如柴的父亲,想起父亲苦难的一生,我不禁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大约过了一小时,车子到了院子屋——这是家里至亲至戚最集中的地方——父亲的大妹妹和小姑姑都嫁在这里,同时也是母亲娘家的所在地,几个舅舅都生活在这里。因此,车子到时,伴随着鞭炮声的响彻云霄,地上早就跪倒一大片,哀声震天动地。特别是父亲的小姑姑和小姑父——从小就看着父亲长大、平素视父亲为儿子的两个白发老人,看着自己最挚爱的侄儿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悲从心起、泣不成声?几次哭晕在地——不久,父亲的姑父就抑郁而终;而父亲的姑姑也大病一场,此后身体一蹶不振,直至年月5日去世。卡车略作停留后,便向家乡驶去。几分钟后,车子终于到了家门口。此时先期到家的弟弟、妹妹,早已在家门上挂上了白布,都跪在门前大路的两边,迎接父亲的归来。母亲咋闻此事(先期回去的弟弟妹妹担心母亲悲痛难按,故没有透露父亲去世的消息),如雷轰顶,哭得死去活来——本来一向健康坚强的母亲,从此身体一落千丈,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瘫痪在床,再也回不到原来那个状态了。4月28日,为了给父亲选一处长眠之地,从清晨一直到下午,我们满山遍野,不断寻找,最终选定了一块地方:背山面水,青松苍翠,离爷爷、奶奶的墓地也不远。傍晚,大哥替父亲洗漱好,“八仙”(当地习俗:人去世后,由东家专门请八个年轻人,负责逝者丧葬一切事宜)给父亲整理遗容,换装入殓,我们一一肃立在两旁。晚上,我与大弟为父亲守灵。此后两夜,我们兄弟姐妹轮流为父亲守灵。5月1日,这是父亲在家的最后一天,亲朋好友都来了,与全家人一起,全天候陪伴父亲:晚上,先是“十班”敲锣吹号,接着是道士做些超度法事,然后便是按照亲疏、辈分和年龄大小,依次上香,向父亲祭奠。第二天凌晨5时40分,首席“八仙”(即“八仙”中为头的那个人)让我们跟父亲做最后的告别:我们依次排好,肃立在父亲的棺椁旁边;然后他缓缓移开棺盖,露出父亲遗容,让我们一一前去瞻仰。轮到我时,我踮着脚、快步上前,强忍悲痛,在泪眼朦胧中,仔细端详了父亲最后一眼:只见父亲静静躺在那里,头戴盖帽,身穿制服,眼闭,嘴微开,脸稍白。身盖红花丝绸被心,像睡着了一样。“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时此刻——在这人生生离死别的时刻,面对着“一去兮不复还”的生身父亲,我不禁悲从心起,泪如雨下。随后,在亲人们的嘶心裂肺地哭喊声中,在我的眼底下,“八仙”缓缓盖上了棺盖,用几根粗大的铁钉钉住。随即用绳索绑好几根木棍、抬出门外,略作休息后,再抬到旗鼓(家乡风俗:老人去世安葬时必须经过和停留的地方),然后途经村小学,沿家乡河堤而上,到上湾,再缓缓至墓地——刘洲坞东边茶山上。是日15时40分,“八仙”把父亲棺椁放进墓穴,然后培土,永远送走了生我、养我、教我、育我的父亲。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我悲痛欲绝。虽然我与父亲相依相处三十多年,但我从小就离开父亲,而且越来越远。童年时,正值父亲在外漂泊之时——父亲的工作一直处于不稳定之中,往往一年半载就要调动一次,我们也跟着迁移。定居昭潭后,父亲依然吃住在乡下——这一直持续到我师专毕业。那时,父亲年岁已大,身体不好,下乡有些力不从心了,单位便让他回来负责办公室工作;我呢?刚出校门,初为人师,唯恐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整天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便没日没夜地钻研业务,努力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同时自己又要参加自学考试和研究生考试,加上交通不便,因此,也难得去父亲单位一次,见上父亲一面。到北方后,我与父亲的见面,每年几乎都局限在春节期间的短暂几天。虽然如此,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和父亲之间的感情。相反,我对父亲的感情却与日倍增——我们的心始终相通、相连。父亲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可以说,从小到大,父亲始终就是我人生中的导师,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就是我做人做事的楷模。父亲的突然离世,对我来说,无疑是平地惊雷,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让我措手不及。此刻,我就像一只孤舟,突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一时茫然不知所从。虽然以前我也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几次都病入险境,但父亲“吉人自有天相”,总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谚语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此,我也深信不疑。然而,上天不公的是,父亲一天“后福”未享、一天“好日子”也未过上,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走得无影无踪……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想起父亲对我的教诲,想起父亲艰辛苦难的一生,想起父亲对我的关爱和期望,就有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悲哀涌上心头……其实,我与父亲之间的聚少离多,这在父亲心灵深处,何尝也不是一块“伤痕”?但是,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外出奔波,不得不外出谋生,即使对我有着无限的爱怜,但也必须深深埋藏在心里。为了弥补这些,早年时,他经常给我写信,退休后,又常常给我打电话;如有机会,他总是千方百计抽出时间跟我待在一起,聊家里过去,聊我们未来,努力增加我们之间的感情。记得年春节后的一天,他坐在挨着厨房屋柱的靠背火桶上,跟我聊到几年前没有给我办理婚礼时,一生从不落泪的父亲,竟哽咽不止、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孩子,这一辈子我什么也没有给你留下。”我说:“不,父亲,您在家里艰难困苦的时候,省吃俭用给我读书,给我留下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生财富。”的确,正是父亲的坚韧和远见,才成就了我的今天——我想,那是绝不能用金钱所能衡量的。是的,我应当感谢父亲,是他教会了我坚定、坚强、乐观的人生态度。父亲二十多岁时,爷爷、奶奶就去世了,父亲带着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一个年迈的姑姑以及自己那个刚刚建立不久的小家庭,艰难地生活着;他的弟弟妹妹们成家后,自己又抚养了九个孩子,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父亲经常忍冻挨饿,含辛茹苦,一路艰难走来,但父亲从未悲观过,从未放弃过。即使有时揭不开锅,但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却从不撂担子,而是以一种更加积极、努力、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面对生活,带领全家克服重重困难,战胜了一个个艰难险阻,把我们兄弟姐妹九人抚养成人。就是在他晚年重病缠身、身心健康遭受严重摧残的情况下,他依然保持着积极、健康、向上的精神状态。记得每年春节回家、我陪他晒太阳时,他总是微笑着对我说:“看,又是多么好的一天!”并教导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事情,都要以微笑面对人生。正是父亲的坚定、坚强、乐观,使我长期独自在外谋生过程中,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从不退却,也从不屈服,依然负重前行。在生活的面前,我始终是面带着微笑。是的,我应该感谢父亲,他教给了我底线意识和重亲情、厚人伦的品德。记得儿时,父亲总是不断教导我们:做人要有底线,要有敬畏感,要行“孝悌”,要讲亲情,要有人情味,不要忘记了忠义和诚信。他常引用《孝经》里话教育我们:“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又引用《论语》里面话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在我记忆中,父亲对长者尊敬,对幼者仁爱。他还非常注重身教言传、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注重教育我们从小事做起,从自己身边事情做起。在生活点滴中,逐渐培养我们重亲情和我们敬畏意识。正是在父亲的努力下,我们家逐渐形成了几个不成文“规矩”——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家风吧。一是“要有敬畏”。父亲非常看重这一点。他认为:人生在世,做人做事,一定要有所敬畏——绝不能不敬天、不敬地、不敬祖宗。他常说,一个没有敬畏感的人,一个没有底线意识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那还有什么坏事他不敢去干?!所以,每逢过节,或遇重大红白喜事,父亲都要让我们“敬天地”、“拜祠堂”、“上祖坟”,培养我们的“敬畏感”。为此,父亲亲书“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悬挂在家里客厅正上方——至今依然还端居在那里,以时时警醒我们。每年春节,父亲很早就让我们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泡上茶,放好供品,亲自带我们打开大门,一起向天地祭拜。礼毕后,父亲又带着我们去宗祠,拜祖宗。在祠堂,父亲反复给我们讲述先祖的丰功伟绩,要我们不忘既往,要慎终追远,要永远牢记祖宗的恩德。他说:“没有列祖列宗的艰辛付出,就没有我们和我们的今天。”父亲还说:“到了这里,你们就知道了自己从来哪里来,将来又要到哪里去。”叮嘱我们:“今后做事,一定要对得住祖宗。”上祖坟时,即使家里再有困难,父亲也要备足香纸、鞭炮、蜡烛之类,带上米饭、猪肉等祭品,带我们祭奠。每到一处,父亲都告诉我们坟墓里先祖的名讳、介绍他们的生卒年月以及生平事迹,要我们一一记住。正是受父亲的熏陶和教育,像我们这样一个当年衣食不敷的贫困家庭,逐渐发展起来,成为当地较为有影响的一个家族。二是“过大年”。重大传统节日,也是父亲教育我们的好教材——尤其是每年腊月二十七日“过大年”。小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们:这一天是刘姓独有祖传年节。然后给我们讲解这个节日的来源:远古时期,人们都很贫困,许多人都得外出谋生,刘家先祖也不例外。但是,每到腊月二十七日这一天,无论多远,他们都会从外地赶回。为此,家人们虚席以待。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有的亲人回来很晚,因此,这天晚餐一般都安排在三更以后。长此以往,便形成了今天的年节。父亲讲的时候,极富感情色彩,很生动,至今我还印象深刻。对于这一天,他告诫我们说:“我们吃的是祖饭,念的是祖德。这个‘年节’,一定要世代传承下去。”因此,自小我们都自觉遵守父亲定下的这个“规矩”。年复一年,都是如此。长大后,为了谋生,全家人经常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虽然远离家乡千山万水,但我们都依然坚持回家过年(除特例外)。这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了20多年。三是“吃团圆饭”。这也是父亲倡导的,他常说:“吃饭只是形式,培养的是亲情、留下的是念想。”我考上东流中学以后,由于离家远,一年只能寒暑假回来。为了鼓励我在外好好读书,每次上学的前一天,父亲一定要母亲做一桌很“丰盛”的晚餐,亲人们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美其名曰“吃团圆饭”(其实是“送行饭”。因父亲担心我想家,故改为“吃团圆饭”)。从那时起,就逐渐成为我家“习惯”。后来,家里外出谋生的人越来越多,每次出门前,父亲、母亲都要亲手做、全家人依然都要吃的“团圆饭”。四是“送行”。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开始四处外出谋生。为了赶上为数不多的早班车,天蒙蒙亮,往往就出发了。这时,“送行”对父亲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因为父亲患有严重的咳喘病,整夜咳嗽,无法入睡;只有到了第二天清晨,咳嗽稍好一些,他才能睡上一会。但是,父亲却以坚强的毅力,始终坚持不辍;即使晚年他的身体很不好,他还是竭力挣扎着起来,为他远行的儿女们“送行”——这就是他常说的“送亲情。”记得我到北方读书以后,每次返回,父亲都亲自送我。上路后,我在前面走,他还继续在后面送——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并不停地向我挥手;山路弯弯,他实在看不见了,就蹒跚地攀上路边高处石头上,踮脚翘首目送我远去的身影,以致我含泪不忍回首。时至今日,父亲这个形象,依然还深深刻在我脑海里,虽然时光荏苒、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还有一次我要回北方,父亲身体实在不行了,原本说好送我,但因咳嗽了一晚上,清晨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吃完母亲做的早餐,因为天太冷,也是为了让父亲多休息一会,我便没有和父亲打招呼,就匆匆赶车去了。可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为此在家伤心了好几天。我后悔不堪、歉疚不已,吓得我今后再也不敢那样做了。

是的,我应当感谢父亲,是他教会了我勤劳、节俭的美德。父亲出身于农村,生长在农家,从小就跟爷爷、奶奶干农活,深知“人生在勤”、“民生在勤”的道理。工作后,他始终坚守初心,保持勤劳本色。他主张凡事自己动手,坚持自力更生。他从外地回来,几乎都是放下提包,就直接下地劳动。为给我们兄弟姐妹们增加营养,他还亲自下河捕鱼捉虾——父亲是一个捉虾高手。记得有一次我从外地读书回来,碰巧父亲在家,他便一改平素文质彬彬的形象,头戴斗笠(那天正好下小雨),身披蓑衣,腰系鱼萝,手持畚箕,活像柳诗中的那位“蓑笠翁”。不到三小时,父亲便满载而归。正是在他带领下,家里的一切用度,大多都靠自家生产,节省了许多开支。另外,父亲还非常节俭,从不浪费。他常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擦汗的毛巾,一用就是好几年,生活极为简朴。他常教导我们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正是在父亲影响下,我也逐渐养成了勤劳、节俭的习惯。从我从十二岁离开家、外出读书以后,我几乎都是五点半起床,事必躬亲。四十年来,一直如此,从不敢懈怠。我穿着用度,也从不敢讲究:记得6年我上班时买的睡衣,至今一直还用着。我的孩子出生后,我教她背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绅的《悯农》。在日常生活中,我也非常注意,时时警醒自己要克勤克俭,戒奢戒靡。是的,我应该感谢父亲,他教给我了重道弘毅、甘守清贫的品德和操守。父亲一生,虽为“食禄”之族,但由于家里孩子多,父亲“俸禄”低,特别是父亲坚守底线,从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因此生活十分清贫,断炊现象时有发生。这却从未改变父亲的志趣。退休后,他谢绝了单位的好心安排,主动回到农村老家,继续过他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贫生活。他常常教导我们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又说,“人生在世,自干干净净而来,当干干净净而去。”还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中不愧于心”。正是这样,几十年来,面对如潮涌至的市场经济,面对花红柳绿的都市生活,面对扑面而来的各种诱惑,我始终初心如一,不破底线,甘守清贫,始终耕耘于思想文化教育领域,冀以唤醒沉睡之国民为己任,始终坚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先贤古训,努力践行“位卑未敢忘忧国”,为最基层、最普通、最寻常的人民多做点事情。是的,我应该感谢父亲,他教给我了包容的人生和耕读的习惯。父亲从小读私塾出身,后来虽有短暂从军历史,但一向总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谦谦君子;为人处世谦恭、谨慎、厚道、坚定。他从未跟同事争吵过,从未跟邻里发生过矛盾,几乎从未责怪过我们。小时候,如果我们跟他人发生了矛盾,他总是批评我们,要我们学会忍让,说“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君子浩海之气,不胜其大。”教育要我们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还常常给我们讲唐代名将李勣以德报怨和名相娄师德唾面自干的故事。每次,我们从田地里干活回来,只要父亲在家,他总是语重心长、不厌其烦地教导我们不要忘记读书。他说:“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又说:“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并以身作则,在夜深空闲之际,孜孜不倦地诵读经典诗文。正是受此影响,在成长过程中,我学会了与他人和睦相处,学会了与五湖四海的人们交朋友,更重要的是学会了换位思维,学会了包容,同时也爱上了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词,由此也改变了我的一生。记得初中即将毕业前夕,我从学友那里借到一本古典诗词读本,为了把里面诗词保存下来,我顾不上吃饭、睡觉,争分夺秒,硬是用三天课余时间,将这厚厚一本书里的所有诗词,都抄在我的课本和笔记本上,此后一天背诵一首(长的则二或三天一首),这习惯一直伴随着我到高中、到大学,到我读研究生——老实说,也正是由于有这么多年学诗的积累,才使我这个从名不见经传的大专生,在考研时,一举超过一些本科院校的毕业生,从一个穷山沟里的中学教师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研究生中的一员。总之,我应该感谢父亲,是他给我留下了许多人生的美好品德和美好回忆——特别是他的坚定、善良、宽厚、仁爱、包容、责任意识等,都深深印刻我的心灵深处,成为我今生今世最珍贵的财富,成为我前进道路上不竭的动力和永不干枯的源泉。父亲,您在天堂已经二十多年了,生活得还好吗?如果有来生来世的话,我依然愿意承欢膝下、永远做您的儿子……

后记:这篇文章,始作于年10月25日,完成于年11月底,前后共21年多。全文写作大致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年初至4年4月底,从我的童年写到自己到北方读研究生为止(主要文字在至2年完成),共九千多字。第二阶段:从4年5月至9年2月,接上文写到我研究生毕业上班为止,共二千一百多字。第三阶段:从9年至年11月0日,一直写到父亲去世(主要文字在年完成),近八千六百字。全文共两万余字。

作者:刘良业

读者感悟:(一)

不亚名师朱自清

——敬读

著名学者刘良业先生《怀念我的父亲》/有感

作者:刘友开

学富五车言难尽,

著作等身笔愁行。

若问这是为什么?

只因想写老父亲。

铁肩担起顶梁柱,

滴水映日家国情。

非同背影是脊梁,

不亚名师朱自清。

刘良业先生,河北省教育厅研究员,著名传统文化教育专家,当代河北教育史志和教育年鉴理论及传统文化教育理论奠基人与践行者。

刘良业先生先后主持和组织及参编《河北教育年鉴》《中华优秀家文化》《古典诗词》《中国教育年鉴》等大型文献的编纂工作,出版文字达多万字。

承蒙刘良业先生的厚爱,他曾为我的新书(人民教育家)《汪达之评传》挥笔写下热情洋溢的序言《有责任的使命担当,有良知的家国情怀》。

今读他《怀念我的父亲》一文,我深受教益,并深感一个字一腔情、一滴泪、一点血、一斤力!故特写下如上诗语以敬之、记之。

年11月2日于江苏·淮安

读者感悟:(二)

读刘良业先生《怀念我的父亲》有感

作者:龙飞九天情真意切忆深恩,往事历历赤子心,一篇宏文重重浪,杜鹃泣血望乡人。

读者感悟:(三)

阅良业兄悼父长文感喟难禁乃仿诗经卷耳咏之

作者:王律

采采而述,廿载烛香。嗟汝慈父,尽瘁早殇。

念彼风霜,此心惭惶。儿姑酌彼丹汤,维以不魂亡。

念彼泽光,此心徜徉。儿姑酌彼醇浆,唯以不永伤。

念彼归矣,此心怀矣。温良传矣,云何慰矣!

来源:作者刘良业编辑:陈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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