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牌大坝夜景。刘斌/摄
泷泊坝
文/张灵芝
三月的雨水,总是过于盛情又过于热闹。啪嗒啪嗒……泷泊山城被急骤欢快的雨水包裹,远山隐约在一片朦胧里,雨点急性子地钻到泥层里扯出小草的脑袋尖,紧锣密鼓唤醒山城万物。
待到四月,气温和暖,天微晴,被雨水冲洗过的天空,湛蓝湛蓝。山城空气清新,泷河两岸绵延的群山,绿意葱茏。这些被春雷唤醒、被雨水滋养的绿,深深浅浅地柔亮着。雨水沿河面漫上来,这三月的河流,就有了勇士的气节,水势浩浩荡荡,像排练有序的战队,斗志昂扬、轰轰烈烈地奔向远方。
翠翠的桃花岛在河心醒来,那些沉睡了一个冬的枝啊桠啊,舒腰展背,一夜春风就沉醉了满地桃红,羞弯了两岸垂柳,生龙活虎了大片原野。
坝,在峰回路转处,远远便听得水声涛涛,似隐约的雷鸣,似遥远的战鼓声,为这一河春水鼓动着士气。近了,更近了……便有水气迷漫在这晴和的空气中,“横空一坝锁潇河”,潇水,从坝上高高跃起,一弹跳,一回旋,“瀑布”于坝上飞身跃下,急速、汹涌的水流涌动起涛天巨浪,战鼓擂擂。水浪奔涌着,嘶吼着,它们的身子挤过泄洪闸门,迸溅成千万头奔腾的野马、怒吼的雄狮。拦河坝静默着伫立在雨后的暖阳下,用它博大的胸怀拥抱它顽皮、暴怒的孩子,冲泄而下的洪流,在坝的抚慰下,向空中一仰头,一回落,跌在月湖,它们似乎瞬间就成长了,一条彩虹横空悬出,似虹桥,搭建在“瀑”与“瀑”之间。月湖,宽广博大,转了性子的河流在战鼓声中,一往直前涌向下游,奔向湘江。陶铸亲笔书就的“双牌水库”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坝的泄洪便成了月湖一道美丽的景观,因这坝的蓄水,下游被灌溉的32万亩良田,逐日生长着庄稼人满心的欢喜和期望,在金秋,结成硕果累累的收成。坝,便成了泷泊人的骄傲。
这坝的选址处,原是泷河惊涛骇浪的险要地段,也是远古时期尧、舜两帝南巡时遇上的“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的激流峡谷处。泷河(潇水中游段俗称),穿越紫金山、阳明山两大山系之间的断层峡谷而来。
旧时泷河,两岸高山耸立、河道滩险流急。春季丰盈的雨水和夏季烈日的炙烤,让这里的雨季和枯水期常形成洪灾旱涝的反差,出泷后的潇水下游,河道迂曲,水低田高的地势,使得下游土地无灌溉之利。春季雨水丰盈,汹涌的水势造成下游洪涝之灾,汛期的涛涛洪流恶兽出笼般气势汹汹,常把两岸人家牲畜席卷而去。枯水时又成旱涝之地,旱涝时造成土地板结龟裂,庄稼早早凋谢。这里绿水青山、风景如画,这里也滩险流急;这里是世外桃源,这里也是穷山恶水。这山里的百姓,便叹息着春耕便盼着秋收,秋收便又盼着春耕。泷河下游的零陵,是中国六大干旱走廊之一,虽然有条这么大的河流从家门前淌过,很多庄稼地却常常十年九旱,山区百姓食不果腹,遇上干旱年份,庄稼更是颗粒无收,人畜饮水也成为非常困难的事情。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掀起一股“兴修水利”的热潮。
“轰隆隆……”一声开山炮响惊天动地,直冲云霄,唤醒了泷河的黎明。泷泊荒滩上热火朝天,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们,带着满腔的热情来到这荒山古水,风餐露宿。他们紧握钢凿铁锤在这凿山石拓峡谷,用肩扛用手抬,在这里筑大坝,兴家园。双牌水库大坝枢纽工程在年破土动工,零陵、东安、祁阳等县的人民群众闻讯而来,上千人聚在这荒山野谷,建大坝修水渠,大家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睡茅棚吃干粮,在险滩峡谷中奋战了5年多,终于,建成了这座水力发电站(双牌水电站),年,双牌水电站第一台机组并网发电。它落座于潇水中游,可以防洪、蓄水、发电、灌溉。
这座拦河坝,坝总长度达米,坝顶高达.5米,像个巨人,威威严严、霸霸气气地屹立在泷河上,为湘江水系调洪调峰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从此,它守护着一方风水,化水害为水利,在他的抚慰下,汹涌湍急的潇水变得平缓而温厚,通过科学管理与调控,使得水库有效地蓄水、排洪相结合,避免了洪灾旱涝,为沿岸百姓的春耕秋收保驾护航。轰隆隆欢唱起来的发电机,用它豪迈的气节,把一江春水当酒,用梁山好汉的气节吞下“酒”,用它的大肚将水能转化为电能,光和热被送往三湘四水。这一工程被,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湖南省重点工程,毛泽东主席亲切接见了来自双牌水库工地、出席全国群英会的代表。
时任中南局第一书记的陶铸,在年11月来到了双牌水库现场视察,一想到下游几十万亩良田的稻浪滚滚,想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用再忍饥挨饿,由衷地为家乡人民高兴。他内心激动不已,欣然挥笔书就了“双牌水库”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地伫立于坝顶,似乎在向人们讲述先辈们热爱家乡,建设绿色永州,守护青山碧水般家园的决心。“双牌水库”四个大字闪耀着一个时代的光芒,熠熠生辉,把陶铸的泷泊情怀镌刻在了泷河人民心中,把他所撰写的《松树的风格》根植在这片热土之上。
为纪念陶老,也为发扬上一辈人建设绿色家园的精神,潇水左岸上立有一尊陶铸先生的汉白玉雕像,这尊雕像于年建成。50多年来,陶铸精神始终引领着泷泊人不断进取,激励着每一名青山绿水的建设者和守护者。
大坝的左岸为船闸(靠紫禁山侧),右岸为渠道(靠五星岭侧)。
渠道汨汨荡荡,蜿蜒曲回,绵延近百公里,流经双牌,淌过零陵、冷水滩,绵延至祁阳,河水爬进沟沟壑壑,浸入一丘丘良田,滋养着下游土地上的作物。当稻禾飘香时,水域沿岸的稻禾在微风里一浪浪地起伏,那些稻香便悠悠然然漂荡,在深深浅浅的绿意里弥漫。有些人家喜上莲的景观,和它所带来的良好经济效益,沿岸不少农田适时种了莲。最喜莲开遍野,绿意里隐约着莲开时若有似无的浅香,轻轻浅浅的粉,经微风一挑逗,在漫天漫地的绿浪里起伏着、翻滚着,这藏在绿裙衫里的粉色精灵,带着周敦颐的《爱莲说》,穿荡于一浪一浪的稻禾香里,把潇水这幅山水画渲染得生动。油菜花开的季节,泷河两岸便像换了衣装。历经冬寒,一夜暖风儿就让大地嗅到阳光的味道,那些在泥地里茁壮起来的根茎,使劲儿往上拨节,用力气把养分往头顶的花苞儿挤,地面开始挨挨挤挤着黄灿灿的花朵,一毯儿一毯儿地铺开,大地在春回里浓墨重彩地盛装。
右岸船闸可通航吨位驳船,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潇水河上泊满了木排,汉子们吆着号子,吼着山歌,撑着木排荡在潇水河上,成为这水域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肌肉健壮的汉子撑着木排结队从左岸船闸穿行而出,沿着潇水,入湘江、过洞庭、下长江,泷泊林区的各种珍贵木材就这样沿着水域送往全国各地。
说起木排,些许记忆里斑驳的片段便会清晰、明朗起来。悠闲的潇水晃晃悠悠穿城淌过,渔船荡漾在碧蓝泷河,水库坝下,左岸磥埠村的妹崽个个水灵,船只、木排漾过这一带,那些在潇水河里撑船、放排的船牯佬和排牯老们,掌舵、撑排都特别卖劲,露出健壮黝黑的膀子,向着洗衣担水的妹仔们的方向响亮亮地吆喝着山歌,一曲唱罢一曲又起,或者干脆泊船上岸,接过妹仔的扁担挑起水,也或者卸下妹崽们肩头的收成一把扛上,一路脚下生风踩着田埂往村庄迈去,妹崽们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一来二去,早已彼此中意、情愫暗生。
岸边村庄里白胡子老人讲,来到磥埠村的“船牯佬”为湘北人,他们从湘江撑船而来,船上载装些盐、糖、粮食和日常用品,逆流而上,向交通极为闭塞的湘南村庄出售。他们沿河泊过每一个村庄,上岸摆摊吆喝,平价售卖或者货物相粜。一来二去就和村里人家熟悉了,便常有村人预定了商品。于是,他们也给暗中欢喜的妹仔捎带漂亮精致的饰品。久而久之,他们暗定终生,落户成家。
与“船牯佬”的温柔入村方式不一样的,是那些从湘江上游发源地顺水放排的“排牯佬”。他们将当地大山里的竹、木扎成一张张“连体”大排,从蓝山、宁远、道县、泷泊等的大山里沿水域呼啸而来,声势浩大,不可阻挡。木排,是旧时一种较为简单的交通工具,它既能满足竹木遍山岭的泷泊人低成本运输的需求,又拥有了船的功能,可将柴火、木炭、药材等山货装载出来卖掉,换成生活必需品。泷泊竹木资源极为丰富,泷河上便常有结队的木排,有汉子吼着山歌矫健着身姿立在木排上。排牯佬竹竿一撑一点,木排在水面如燕轻飞。这样的排,一般要放至长沙等地去销售,排牯佬在沿途随排漂流的时间比较长。放排是技术和力气兼顾的活儿,比起“船牯佬”来,“排牯佬”有粗犷和彪悍的身板。一到夏季丰水季节,排上汉子,只着粗布短衫,裸着黝黑的臂膀立在排上,手拿撑篙,乘风破浪,喊着排工号子,绕过险礁危岩,浩浩荡荡,伟岸阳刚且粗犷的英雄本色,是滚滚浊浪里一览无余的风景。
常听人说起放排人的勇猛,但又有谁人知道,暗藏在他们背后的艰辛和凶险?放排全由人力控制,具有一定危险性,需要巧劲、蛮劲兼有,它是一项劳动难度大、技术含量高的力气活。一路漂行,处处暗藏暗礁险滩,排毁人亡的事故偶有发生,放排人对每个细节都不能马虎。旧时的放排人,只要上了排,启了程,就没有回头路。所以结伴而放的一张张排上,是个大家庭,途中必须互相照应,团结互帮。
其实,放排很多时候也是平静和闲适的。排在水上天马行空漂着荡着,两岸青山含笑渐次隐退,水中鱼儿历历可见,光溜溜的鹅卵石若隐若现……人在排上笑傲江湖地立着,感受大自然传递给人的洒脱和惬意,是苦中之乐。上岸打牙祭和听书看戏,是对“排牯佬”最有吸引力的。排放到湘北,汉子们纷纷上岸,摆开条凳跨开马步一字儿坐开,点上几个小吃,一壶浊酒,听说书人说《封神榜》,唱戏人唱《穆桂英挂帅》。
放排路上最令他们心动的,还是沿岸霞灯村那些水灵灵的洗衣村姑。说是洗衣,其实也暗自偷瞟排上忙活的矫健汉子们,看“排牯佬”光着膀子喊号子的样子,听“排牯佬”山歌荡漾的回响。排估佬用余光扫见被偷瞟,山歌突然转了韵脚:“妹仔妹仔你快来,哥哥放排发了财。缸里帮你担满水,火落帮你砍满柴。”
此时,怕羞的姑娘捂着通红的脸,低头不语;胆大的姑娘则会对上:“嫁人莫嫁排牯佬,十个排牯九个孬。潇水河里行一遭,要你钱财打水漂。”
随后,排上、岸边一阵阵窃笑声。待到排快靠岸歇脚时,又传来:“妹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打在石头上。哥哥知你心地好,娶你回来宠成宝。”
惹得姑娘们跺脚笑骂,有的用洗衣盆舀水泼来,有的则高声唱骂:“难怪今朝狗儿叫,原来漂来排牯佬,奶崽奶崽莫叫嚣,就算作儿还嫌小。”又引得一阵阵爽朗的调侃声。
排要赶路出发了,有胆大包天的姑娘,干脆跳到排上假装洗裳。这是留人,还是想要随行呢?排牯佬把竹篙往岸上一点,排便晃晃悠悠行向河心。姑娘急了,怒骂着:“不要脸,你个砍脑壳的真想把我带走啊!”那些排牯佬一脸的坏笑:“接你回家做媳妇!”
如此般打趣玩笑,也真有成了眷属的,而且大多做的“倒插门”,在这青山脚绿水畔安了家,落了户。潇水河欢快的畅响与河岸上美好的事物,永远是人们心中最美的念想。
后来,双牌山区的公路四通八达地修建,陆上交通不断被改善,在潇水河里撑船放排的逐年少了,到如今已不见了踪影。岸上,沿着水域,水库大坝到县城的县道宽阔平坦。连接外界的国道贯穿泷泊,永连公路更是指通东西两岸,直接在境内可进入二广高速。如此快速便捷的交通与运输,便再不用做那般风里浪里营生的活计了。
河上取而代之的是游船、龙舟,坝依然伫在峰回路转处,将泷河分割成了日湖与月湖的风光带,坝上波光粼粼的是日湖,坝下月湖似一镰弯月。月湖沿岸被当地百姓栽种了不少树木,如今已绿荫连绵,天然的水墨丹青里注入这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青山秀水更成为鸟儿们的最爱。现以双牌水电站为核心的日月湖,成为以湿地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基地,湖面风景迤逦,白鹭成群成队,中华秋沙鸭等候鸟把这择为越冬的温柔乡,也偶有天鹅沿水域掠过。游船,就在这湛蓝天空下的碧水中轻漾。
日湖因坝的充分蓄水而令湖面碧绿如镜,水色像一块微微泛着光的青玉,群山环碧水,山水相映。若是念想到旧时的渡船和排,便可吆上几老友,租个游船,感受一把荡舟日湖或月湖的酣畅。日湖荡舟,便是把自己置身于画中画、景中景里,风儿轻轻响过耳际,是谁在时空里吟唱“潇湘秋水澈底清,碧山如带照波明”?两岸氤氲的景致肆无忌惮地撞入眼底,清凉的风里挟带着山谷的微润。都说这山谷的负氧离子多,于是吸引了远方闲暇的游客。
“高峡出平湖”,泛舟月湖,看沿岸绿绿的枝条羞羞涩涩垂入水面,赏漫天空飞舞的白鹭,它们也沿河栖上枝头或泊在客船之上,它们才是这片水域真正的主人。
张灵芝,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双牌县作协副主席、毛泽东学院第十六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湖南文学》《湖南散文》《四川散文》《中国三峡》《民主》等报刊杂志,荣获年度全国百姓学习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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