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义丰(福州大学社会学系)

云霄是福建漳州南部的县城,陈岱古民居群坐落在县城最南边。它是默默无闻的,因为没有多少游客频繁光顾于此。而它的规模又足够大,大到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大体将它走遍。被现代社会所抛下的古民居群,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被蚕食;它的血肉它的骨架,也正和古民居住的居民一起衰老、消亡。

陈岱镇的古民居分布于四个村庄中,多数已经年久失修,不再住人。由于陈岱靠近海边,古民居的建筑材料也大多以方便、就近为原则。普通的古民居,用的是三合土或石砖砌墙,而较为富裕的人家,就可以从容地将砖石作为房屋的主要材料。但往日的盛景早已不再,改革开放后,村民在陈岱附近的石灰地建起许多的楼房,村中的古民居也大多随着居民的迁出而弃置。

看到那么大规模的古民居,我脑袋里马上就蹦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这里的古民居群能够保留下来?现在古民居群中生活着的居民,他们的生活情况又如何呢?

带着这些问题,我走街串巷,拜访居民,想要找寻其中的缘由。古民居的居民十分热情,不需要多余的客套,一踏进门槛,说明来意,村中的老人就会热情相待,带我们进屋,泡上茶与我们话仙(闽南话意为“喝茶聊天”)。村中的老人大多只会讲漳州片的闽南话,在多次访谈后,我们得知,老人仍然住于生活较为不方便的老宅,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是老年人觉得自己人生中很大部分的时光都居住在这里,便对老宅产生了感情,再加上住在古民居中也是较为安静,便不愿搬出;其次是老年人熟悉了当地的生活,如果他们搬去楼房,就可能要在几层楼之间爬上爬下,较为不方便;最后便是至关重要的经济因素:无子女或是子女生活落魄的老人,没有钱修建新房,在外租房也会受到歧视。房东往往会担心老人在出租房中去世,也不会租给他们。

虽然古民居群里的民居大多已经废弃或作为养鸡养鸭的棚户,但村中的公共建筑仍然被时常修缮,保持着它们原来的风貌。祠堂是村落中的公共场所,在古代,祠堂承担着祭拜及教育功能。今天祠堂的教育意义淡去,年轻人也渐渐放弃规定繁杂的祭拜礼仪,只在祈愿或者春节时才来到祠堂拜拜,老人常在这里打牌娱乐。在闽北,大的祠堂往往摆放着戏台,在节日里可供外来的剧团唱戏。而闽南的祠堂则会小许多,戏台往往设在祠堂外。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陈岱镇的居民以陈姓为主,是开漳圣王陈元光的后裔。而祠堂的设置也大有讲究。一个祠堂,往往代表着陈姓家族在陈岱不同的分支。而陈岱地区最大的祖庙“浮光堂”,则为所有的陈姓家族成员所共同祭拜。作为联系公共记忆的场所,家族成员纵使出外打工,也会选择捐资修缮。除了祠堂,公厅也是村落公共生活的重要建筑。祠堂用于祭拜祖先,公厅则用来兴办红白喜事。在捐资榜中,一个有意思的小细节:如果公厅要办红事,则村民的捐款大多在十位上是双数,代表吉利;办白事,则捐款在十位上多为单数,代表对去世亲友的哀悼。

由于福建沿海地区地稀人稠,出海者众,妈祖信仰在闽南、温州等地区风行。但陈岱古民居群中的寺庙,却大多都是土地公庙及佛寺,甚至没有一个妈祖庙。来时正逢农历十五,土地庙香火正旺。询问当地居民才了解到,因为在古代陈岱镇的居民大多以务农为生,出海者较少,务农的陈岱居民因此大多选择祭拜土地公,以祈求风调雨顺。

尽管村中的公共建筑历经多次维修,避免了倾颓倒塌的风险。但陈岱的整个古民居群却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在许多古民居的门上,都贴着白色封条打成的叉。这并不代表这件房屋面临拆迁,而是该间房屋内有人去世的标志。当独居的老人去世,亲友又没有及时赶回来送葬,邻居便会在头七将封条贴在那间房的门上。如果亲友赶回陈岱,看到封条,便知道家中的人已经去世了。

走街串巷,那一个个门上的封条却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古民居的老龄居民,正逐渐离开人世。而在他们走后,古民居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荒废。除此之外,村民自建房也在慢慢侵蚀着古民居群的边界。在改革开放初期,陈岱镇附近有许多闲置的灰埕地,村民不用拆除古民居就可在闲置地上建新房。而在宅基地资源逐渐紧缺的今天,部分村民无闲置宅地可用,也无法占用耕地,便拆除古民居建起新房。陈岱的古民居大多不是文物保护单位,整个古民居群亦不在政府的保护范围中,拆除自家宅基地上古民居并无法律障碍。但拆除古民居这一行为,却对村落整体记忆和风貌的保存造成了较大的损害。

陈岱镇的古民居可能是中国许多村落古民居的缩影——它们随着经济的发展与原住民群体的消亡而逐步衰亡。如何保存承载记忆的古民居群,保护几代人的乡愁,仍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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