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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心经》
出家不易。
告别亲人,剃度出家,不是避世,而是缘分使然。
在网络上搜索“出家”二字,显示是指离开亲人、家庭、事业这样的世俗世界,到寺院里做和尚、尼姑,或到道观里做道士。
笔者采访了两位出家的年轻人,他们放弃了既定的生活轨迹,选择了出家,过着晨钟暮鼓的生活,皈依佛门的背后,是不同寻常的故事。
有的人本就是世俗社会的精英,很有成就,却选择出家修行,有的人是因为寺院的气场正符合自己的理想……
在中国这样一个子女养老的社会,这些出家年轻人的父母,又该如何自处,他们的养老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出家人,在遵守佛门戒律的前提下,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自己的真性情,只是不执着,不贪求。
寺院从不是避难所。
离开俗世,遁入空门的出家人,终而安然归于佛法,放下贪嗔痴慢疑,置身于他们的理想之地。
出家的年轻人,他们曾经在世俗时的父母,都在经历着一场漫长的修行。
湛山寺
湛山寺,位于青岛湛山西南、太平山东麓。
年生人的觉明师父,至今已经在青岛湛山寺度过十三年光阴。
湛山寺
在成为觉明之前,他是韩宇。
那是年,韩宇从老家济宁来到青岛的湛山寺,选择出家。
出家,对他而言,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无需做太多的解释,用他的话讲,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与大多数出家年轻人不同的是,韩宇选择出家这条路,他的父母是全力支持的,因为有信仰支持。
出家前,韩宇是某知名大学的医学院学生,他的专业能力与资质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在社会上成功的人才。
可是,他选择了出家。
自小家中对韩宇的佛教熏陶,让他早早地拥有佛缘与灵气,他直言自己不是因避世而选择出家,是想彻底走进佛学的世界。
接受采访时,师父回忆起多年前出家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
提起关于剃度的事情,觉明师父说了句:“今刀剔除娘生发,法王座下又添孙。”
在剃度时,就算头发掉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也是一个隆重的宣示。
师父为他取法号为“觉明”,从此出家无亲处处亲。
觉明师父与经书、孤灯、佛像终日为伴,内心渴望一份安静平和,其实在尘世时,他就常常离群索居,几乎足不出户。
在这里,大家来自天南海北,生活背景千差万别,出家的理由也都不一样,但是这都不重要,在寺院大家没有分别,也不会在乎你的过去,都在这里学习佛法,修行自身。
出家后,觉明师父与以前的自己作了告别。高材生、医学专业、儿子......所有的身份,自此对他而言,都只是过往红尘中的一场空梦。
在湛山寺修行的这些年,觉明师父最深的感触,是对于佛法知识掌握的越来越精细,甚至连很多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了然于心。
清晨5点,天还没亮,在一阵阵钟声后,寺院的一天就算开始了。
“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这两句诗,囊括了晨钟暮鼓的宗教寓意。
他常常坐在大殿内诵楞严咒,那是只有师父自己才能尝到的个中滋味。
在低眉慈目的的佛像面前,觉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淡与清净,一种空灵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并充斥到他的全身,如同小时候读佛经时的感觉,但比那时更清澈明朗了。
也许是大家影视作品看多了,自以为是地以为出家之人,就是远离世俗的避世者,其实这只是大众的臆想。
对于那些想要出家的人,寺院的师父会让他们在寺院里先住上几年,从做义工或者居士开始,参加法会,上早晚课,参加各种佛法考试,看他们能否严格遵守戒律,才可出家。
佛渡有缘人。
在很多世俗中人眼里,出家人什么都放下了,可谓是看破红尘,对此,觉明师父的回答是:
“红尘它本身就在,你人不管怎么走,你始终在红尘里面打转的,我也在红尘中啊,你人可以再回去,但是你的心在不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的寺院,对外开放,每天要面临很多事很多人,不管是游客,还是居士,他们不懂寺院里的生活,会与师父进行询问交谈。
一经接触,外面的世界就到了这里,香客和居士来来往往,寺院也发生了变化。放下的是执念,放不下的是大爱。
这同样是一场修行。
在湛山寺内最西侧,有一尊弘一法师的雕像。
这尊雕像距离觉明师父的住处,大概有米的距离,接受采访时,师父反复表达了对弘一法师的敬仰,他半生红尘,半生空门。
湛山寺内的弘一法师雕像
在红尘,他的名字叫李叔同,他的一生是常人的几辈子,堪称才子,绘画、音乐、篆刻……选择出家时,他正处于生命的辉煌时期。在各个艺术领域,都达到了最高境界。
面对种种选择,他决绝无情,从不回头。
因为看得通透,所以无关苦恼。
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了四个字作为自己一生的总结:
悲欣交集。
短短四字,后人苦苦解读终究无果。
弘一法师曾说:
“虽居住山林中,亦非贪享山林之清福,乃是勤修戒、定、慧三学以预备将来出山救世之资具耳,与世俗青年学子在学校读书为将来任事之准备者甚相似。由是可知,谓佛法为消极厌世者,实属误会。”
这段话在当下的时代语境中来看,仍然受用,真正的出家人从不会是厌世者与避世者,而是皈依佛门发心出家的人。
对于觉明师父来说,在尘世时,他也曾是“别人家的孩子”,从世俗中人,到成为出家人之后,他说:“皈依佛门后,修行就是生活,最大的变化就是一切都已看淡,不变的是岁月。”
聊到这时,寺院内的白色鸽子成群出现,它们完全不怕人,自在地站在那里,拥有灵性的品格。
湛山寺的鸽子
出家人不易,除了严格的戒律与佛学考试,当然还有那在俗世中的父母,关于父母的养老问题,觉明师父说自己家中还有哥哥与妹妹,而且老人家有医保与社保,不必过多担心。
师父说:“父母即是现世佛,供养父母就是供养一切诸佛。”
他讲起话来暴烈扎实,像是从土地与厚雪中拔地而起的植被,意味深长。
觉明师父
滚滚红尘,师父在青菜汤的淡味里,并不觉得生之凄凉,这粗茶淡饭,是他想要的生活。
不能错,不能重来。出家后,从某个角度你成了最孤独的一个人,没有人帮你,你必须像走钢丝一样,一直走到头。
明天,伴着清晨的日光与阵阵钟声,觉明师父又开始了修行的一天。
同样生于年的觉禅师父,与觉明师父是同一条路上的同代人。
在山东枣庄的甘泉禅寺,游行的觉明师父结识了觉禅师父,寺院内那棵有着千年树龄的银杏古树,足以佐证甘泉禅寺的古老历史。
彼时的觉禅师父准备在这里重新发心,重新拜一个师父,不过因缘不合,他就离开了。
年,觉禅师父来到了福建云霄寺,由于他早年间出过家、已经剃度的缘故,寺院的老师父给他落了一下发沿。
关于当年出家经历,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成为出家人之前,他的名字叫关寒,出生于年12月,是一个四川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身体就出现了问题,也许是因为孩童过胖,并长时间的不活动,导致关寒腋窝上面的肉开始腐烂,剧痛无比。
经家人商量后,年仅5岁的关寒就被送到了四川当地的一个寺庙里去生活,以此作为依靠。
几年时间下来,得到静养的他,身体有了很大好转,关寒和同龄的孩子没有分别,正常读书上学,一直到初中毕业。
拿到毕业证后,关寒背上简单的行囊坐上了绿皮火车,从成都出发去了北京。
四川的偏僻小镇青年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北京,看什么都很新鲜,他去了天安门广场拍照,也到各个地标性景点打卡,留下自己的身影。
当然,他很快花光了所有钱,便开始打工,餐厅洗盘子、搬货物、卖水果……他丝毫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那是年,历史性盛事北京奥运会,是让每个中国人都激动万分的时刻。
关寒在北京观看了北京奥运会,内心受到巨大的震撼,可在他心中,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寺院。
他先后去了浙江的法云寺,山东的甘泉禅寺,最后在福建的云霄寺落脚。
觉禅师父提供
对于关寒的父母而言,虽然自己的孩子自小在寺院长大,可是他们是没有想到儿子会走上出家这条道路,家里只有这一个男孩。
面对亲戚家的孩子陆续结婚生子,他们不免想到自己家的香火就到此断灭,去世后这家人就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那般,内心不禁感到悲凉。
多次争吵无果,父母含泪离开,辛苦将一个子女养到成人,突然之间选择出家,至今他们都没有接受这件事情,母亲头上的白发,昭示着内心深刻的痛苦。
那扇门外的父母,他们该如何自处,无尽的劝说与眼泪换来的是儿子的沉默。
面对家人的集体反对,关寒义无反顾地出家修行。
关寒穿上僧袍后,就没想过脱下来,他不会给自己退路,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出家后,他从关寒成为了觉禅师父,开始寄身于福建云霄寺修行,那是一个很小的寺院,坐落于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馆前镇坪埔村伍家坑。
云霄寺在深山的山沟里,离最近的村庄还有三公里,要去县城是四十公里,如果需要出去办事情,师父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
觉禅师父提供
山区的乡镇公路像是结绳记事的麻索,艰难地蜿蜒在山谷之间。
一辆旧客车,近乎是一个浑身叮当作响的货郎,费力而又间歇着行走在那山路上,如同出家人不容易的人生。
在云霄寺,你几乎看不见一个功德箱,甚至不允许收香火,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从根本上断绝了僧人们与钱的接触。
大多数时间,觉禅师父是在云霄寺修行的,接受采访时,他称自己每天的生活单调而丰富,清晨醒来先诵经,上香,每天只吃一顿饭。
云霄寺目前仅有三位师父,因位置的偏远也很少有香客来访,他们一起扫地、劈柴、种菜,日子过得幽静自在。
上个冬天,福建龙岩市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三位师父种了一棵树,一个人挖坑,一个人埋树,一个人浇水,边说边聊,合力劳作,很快就干完了。
雪停了,他们骑着三轮车回去了,还劈了些柴火,回到寺院烧火取暖。
深山里电力微弱,师父们常常点煤油灯照光。
这种生活不免冷清凄苦,觉禅师父却觉得这日子过得倒挺好,只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种生活。
出家人也会有烦恼,只是与世俗之人的烦恼不同罢了。
无关柴米油盐,无关来自家庭生活与社会关系。
至今,家人都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觉禅师父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父母与姐姐,他知道亲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接受自己出家这个事实。
父亲已经去世,他感到悲痛,却也没有办法。他仍然记得十几年前,母亲的泪眼与劝说,父母想让自己回去,回到人世间,像很多年轻人那样娶妻生子,拥有一份工作。
当然,出家不是六亲不认,而是慈悲的爱,将爱给更多的人,渡己渡众生。
觉禅师父说:“出家的烦恼来自于出家后反而没有烦恼,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再烦恼,任何事情都可能不是烦恼,这是我们最大的烦恼。”
这关于妄想,比如僧人在打坐、诵经的时候,妄想一直在脑中满天飞。
当然,出家人也有“欲望”。
在觉禅师父看来,“欲”字是由谷与欠组成的,山谷永远欠缺东西,永远填不满,它始终是处于欠的状态,所以你始终填不满它,这种人的欲望是很难控制的。
关于当下最大的欲望,师父说了两个字:
活着。
觉禅师父提供
觉禅师父出家修行十几年了,采访末了,笔者问师父,在云霄寺修行的过程中,会感到孤独吗?
师父直言当代人误解了“孤独”二字,现在大多数人所谓的孤独不过是寂寞罢了,是精神上的空虚。
“孤在古时候代表着王者,独意为独一无二,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王者,他是孤独的,这个词语来自商朝,那时的皇帝称为孤,王者是孤独的。”
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觉禅师父告诉笔者,自己出家这么多年,在这个深山云霄寺修行不是孤独,是寂静。
他重复了三遍:寂静。
觉禅师父提供
青岛湛山寺,云雾缭绕中,飘来寺庙依稀的钟声。
觉明师父正扛着工具,与水泥为伴,在原来的废墟遗址上,修砌破败的禅房。
聊到这13年的出家经历,觉明师父称最深的感触是:
“出家不易。”
出家人心底的有些角落,没人走得进去。
没一会儿,阴霾天散去,阳光穿过大殿的窗柩落在地上,鸟儿依旧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鸣叫,仿佛在与谁做着回应。
湛山寺的一角
采访结束,已经是下午4点,到了寺院的关门时间,笔者准备离开。
觉明师父说,你要回到人间了。
文中人物除觉禅师父外,皆为化名。
图片:受访者提供、北方女王拍摄、视觉中国。
原标题:《遁入佛门的名校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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