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文艺.03.
菜埔堡外观黄良弼/摄
探寻菜埔堡
何也被岁月隐匿的菜埔堡突然对一个陌生地方产生兴趣的,是我在某天编稿时看到它的摄影图片,所以有一天在讨论古村落名单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想到了它——那个叫菜埔堡的地方。菜埔,闽南话与菜脯(萝卜干)同音。这样的地名让人觉得亲近又有点奇怪。所以我在今年八月中旬的一天,就专程跑云霄县火田镇菜埔村去了。同行的有报社和网站的两个记者,原本只想邀当地一文友带路,贴近、深入地去看看。结果是“灯下黑”,文友与她的画家丈夫竟不怎么熟悉仅在几里外的菜埔堡,几经打听后,主动当向导的便成了火田镇何煌明宣委了。参观时,菜埔堡不但博得外地客人的连声惊叹,就连当地文友也大受震撼。可见若不是文史专家和记者的挖掘与报道,菜埔堡就怕被隐匿于岁月深处了。距离云霄县城只有几里地的火田镇盛产青枣、菠萝、荔枝、枇杷,有闽南荔枝第一镇的美誉,几年前被确定为漳州市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镇,是个又富又美的地方。但我们属意的显然不在于此,而是那个名字有点奇怪的菜埔堡。菜埔堡护城河黄良弼/摄此刻出现在我们视野的菜埔堡,首先是那条绕村而过的漳江。菜埔堡的土壤是略带沙质的冲积洲地,适合种植蔬菜、甘蔗、番薯等农作物。何宣委告诉我们,所谓菜埔,说的是古代用来大片种菜的平地。听后我一下子有所触动,在闽南话里,草地不叫草地,叫草埔。很显然,这埔字在这里还含有大片平坦的意思。菜埔,应该就是大片种菜的地方了。旧漳州郡衙唐武后垂拱二年(),南下戍边、因战功升任正议大夫、岭南行军总管的陈元光,获准在泉州(治所在今福州)与潮州之间增置一州,设治所于云霄屯营地的漳江之畔,定名漳州。自此福建由七闽变为八闽。刚刚而立之年的陈元光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率领军众,亲自勘定地点、规划蓝图,在城中建造三进建制的郡衙、武衙、监狱等郡治建筑。郡衙三开间,中厅公堂。宽敞的府埕加上庄严的仪门,形成郡署门口专门迎送各地上下轿马的“礼仪广场”。耳室分列类似执掌吏、户、礼、兵、刑、工各科。左侧是内衙,右侧是狱司监房、经历司和更舍。颇具规模的漳州首府便在西林这个地方闪亮登场,作为唐代漳州郡治所在地长达30年之久。甚至到了元代的漳州路总管同知陈君用,还在这座郡衙里办过公。郡衙周围至今残留古指挥台、军营山、演兵坛、古水井、将士喂马石槽、石饭马头、古奔砖窑、炮台山、圩场等遗迹,军营巷、粮仓、盐馆、总兵寨、尚书府等古地名,有以姓氏命名的李厝斜、伍街厝、徐厝望、许厝楼等遗址。从大量的故城遗迹上看,我们想象得到当时的火田一地所具有的城市规模。菜埔堡外墙黄良弼/摄多年后,西林旧漳州郡衙的主体建筑还在。站在那里,一行人都涌现莫名的慨叹。因为我们此刻凭吊的是漳州的发源地,它虽然残破,当时也远离帝都长安那个经济文化中心,但我们仍能从坚固的三合土墙壁和规整的条石,感受到大唐盛世那种恢弘的气韵。几次何宣委都强调说,采访菜埔堡,也一定要去看一看漳州故城遗址。起初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心中一直憋着一个疑问:为什么是菜埔而不是草埔,或是其它的什么埔?等午后我们往西南向参观完不远处的西林旧漳州郡衙,我就算给自己弄明白了:菜埔这个地方,肯定就是当年那个军民杂处的热闹纷繁的漳州首府的“菜篮子基地”,并因此而得名。菜埔古堡菜埔堡的难得首先它是民间的,具有独特的明代闽南沿海建筑风格,是寓民居于城堡的军事防御性建筑。城堡的外围是一个椭圆形,三合土夯筑。坚固的城墙高四至十米,周长六百米,占地面积二点五公顷。城墙上筑有利于作战的城堞,内辟走马通道,墙体广布孔眼与瞭望窗(一旦外敌入侵,这些孔眼和瞭望窗便起到观察外部敌情以及出其不意刺杀外部进攻之敌的作用)。
东西南北各开城门。在冷兵器时代,为了加强防御能力,东门设内外二道形成“瓮城”,各堡门为突出的矩形墩台,兼具了谯楼的作用,守城时可以与城墙互为作用,消除城下死角,使弓矢、擂木、砾石、滚汤更具杀伤力,自上而下三面夹击来犯之敌。沿椭圆形外墙深挖壕沟,引来漳江水形成护城河,通过吊桥出入城门,藉此实现了阴阳互补、刚柔相济的城防格局。可以说,保存有如此完美护城河、功能如此完备的古城堡,菜埔堡肯定是漳州的惟一。菜埔堡北门黄良弼/摄这一天我们从悬挂“拱极门”匾额的北门进入菜埔堡。北门为主出入口,门外是一座“贞德垂芳”石牌坊。这座贞节牌坊,褒扬的是张士良的祖母朱氏守寡、奉姑抚子的贞德。牌坊右侧,立有菜埔堡于年被列入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城堡内倚城墙建造的二至三层楼房,正面是城隍庙,还有东西南三门的土地庙,以及一排排错落有序的传统民居,其中有清代宅院四座。城堡内街巷纵横交织,沟渠分布巧妙。张士良府第位于城堡东侧,中厅供奉其夫妇的塑像。府第门口气派的大埕前,立三方青石叠合而成的巨幅照壁。照壁浮雕神兽獬豸图,极是传神精美,相传为张士良从宁波走水路搬运回来。照壁獬豸石雕黄良弼/摄菜埔堡对外是军事防御性城堡,内部保证村社完整的社会生活功能。数百年来菜埔堡成功抵御过倭寇、太平军、民国粤军和流寇的侵扰。至今城堡内建有近五百座房屋,眼下仍住着一百四十多户村民。菜埔老爹唐武后垂拱二年()析龙溪县南部置漳州,因西林一带地气寒湿,兵民多有瘴疠,开元四年()将郡署迁到李澳川(今漳浦县城);后因漳州刺史柳少安视察九龙江出海口的龙溪县“大江南旋而东注,诸峰北环而回顾”,上疏朝廷,获准于贞元二年()将州治迁到龙溪县桂林村(今漳州城区)。九百多年后,也就是明天启三年(),已沦为漳州故城——曾经是它“菜篮子基地”的地方,张姓氏族开始建造城堡,于天启五年张士良任浙江宁波太守后大功告成。所以说菜埔堡的建造,宁波太守张士良是个关键人物。因为此时的菜埔虽然地处漳州故城,土地肥沃且人文厚重,但因漳州首府几度迁徙,并且越搬越远,漳州故城的衰落也就在情理之中。可以想像建造菜埔堡这样规模宏大的工程,首先是明末乱世需要;其次要具备雄厚的经济实力,同时对主事者的号召力和阅历、学识更是一种挑战。明万历五年(),张士良出生在这个叫菜埔的村落。他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家道贫寒。少年时期张士良刻苦攻读,后师从闽南名儒庄诚斋,他三十四岁中举,四十一岁考取进士。历任安徽贵池县令、太和府尹、礼部试同官、户部郎中,明崇祯三年()出任宁波知府、崇祯七年()迁河南副使。在笔者看来,菜埔堡的建造与张士良上述经历有着直接关系。嘉靖年间持续到隆庆、万历年间的四十年,在中国沿海的大片土地上,明朝的倭患之烈可以说到了恐怖的地步。地处邻近漳江入海口的火田一直都是倭患的重灾区,相信张士良从出生到壮年都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中度过,甚至到了他科考出仕,任礼部试同官、户部郎中时,朝野仍谈倭色变。据说与戚继光、俞大猷齐名的抗倭名将谭纶补兵部郎中时,倭寇逼近南京城下,竟致官员惊慌失措、将士“怯懦不前”,年轻气盛的谭纶请命募壮士五百,击退倭贼,以能用兵闻于朝廷。可见当时的倭寇猖獗到什么程度。特别是张士良出任知府的宁波一地,嘉靖二十三年(),许栋、汪直等导引倭寇,聚于宁波境内,潜与豪民为市,肆行劫掠。这一时期倭寇在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大肆烧杀掳劫,江浙一带民众被杀者达数十万,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受到重创,东南沿海百姓的生命财产根本得不到保障。当时,除了像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抗倭将领率兵转战沿海各地,民间也自发建筑工事、组织抗击力量进行自卫。为了保护族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在抗倭中屡建奇功、积累丰富作战经验的张士良的主导下,菜埔堡应运而生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崇祯七年(),张士良因“整饬吏治、关心民瘼、明断悬案、昭雪沉冤、惠政卓著”任河南副使。张士良因政绩升官,只是这时候的大明朝已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加之他任职的河南一带是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势力主要活动区域,当时中原灾荒严重,社会阶级矛盾极度尖锐,乱世官场已不容他栖身。当地人感念其一生功德而称他为“菜埔老爹”的张士良,弃官南归后也没有在他精心建造的菜埔堡居住,而是跑到平和灵通山狮子岩去带发修行、潜心参禅,成就了一位“精熟文学,深通佛学,参禅得道的大居士”。至今灵通山仍留有他手迹的摩崖石刻“天子万寿”和“自度度人”碑。我们可以从“天子万寿”碑旁刻有的“龙飞崇正庚辰季冬之吉,臣张士良稽首拜祝”两行小字看到,也可以从他与闽南长林寺“开山僧”万五道宗结交至深看到,他的归隐是不做贰臣,内心仍在忧国忧君。当时的情形是,明朝虽亡,可在视满清为非我族类的汉人中,民间仍暗流潮涌,潜伏着反清复明的种种念想,所谓参禅得道应该是后来的事了。有关菜埔堡的遐想参禅得道的张士良一直活到康熙三年()才去世,得享八十七高龄。这个在灵通山上修行的明朝遗老,他见多识广、世事阅尽,以归隐的姿态旁观改朝换代、沧海桑田,当他遥望自己精心构建的菜埔堡,思绪湮然久远,此刻的我们已无法猜想他当时会发什么样的感慨。当代人都奔钢筋水泥的城市化去了。但只要你对喧嚣有所厌畏,不期然身临菜埔堡,你就会觉得它依旧非常适合居住。在我的眼里,菜埔堡比之当下遍地开花的度假山庄、休闲农庄也不知道好多少倍,因为它拥有丰富的说不尽的人文内涵。居住菜埔堡,无疑契合人类与生俱来的、借助坚固的巢穴将危险抵挡在外的、躲藏在你内心深处的初始愿望。当然,肯定不是眼下菜埔堡破烂不堪的样子,它应当修复,修旧如旧,恢复原先的面貌。然后你有可能是一个压力山大的白领,有可能是年老却无法退休、渴望过几天清静日子的农民,有可能是一个身心俱疲的官员,有可能是一个过了奢糜而后有了寻古访幽意愿的土豪,有可能是一个清贫却童心未泯的学者或作家,也有可能是一个匆匆过往的情怀念旧的游子,没关系的,你们都来菜埔堡好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现如今的菜埔堡,它已告别冷兵器时代,由战争向休闲的角色转换,已是一家仿古客栈。你来的这一天,有可能是个空际青冥的银钩之夜,有可能是个凄风冷雨之夜,有可能是个月黑风高之夜,也有可能是个雷雨滂沱之夜,无论如何,堡主都会派店小二带你巡游城堡,城堡外可能环绕脉脉清流,也有可能洪水暴涨,只是经你的双手将吊桥拉起,亲自布置了岗哨,菜埔堡就又自成一统,没有谁会再骚扰你,你尽可放心躲进城堡里睡它一个囫囵觉,沉沉地附入睡梦中。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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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市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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